認識菲是在倫敦初冬的上午,那時剛搬到新家不到一個月的時間,新家是一棟維多利亞時期的紅磚建築,而菲是我們下樓鄰居,標準的金髮英格蘭人。她很熱情,但有時有點熱情過頭,總之每次見上面,總會聊上幾句,直得一提的是,菲有長期抽大麻的習慣,由於老紅磚屋的通風系統是一條貫通的,因此每次只要菲在使用大麻,樓上的通風口也會飄出濃濃的二手大麻煙味。
老紅磚屋是一棟四層樓的建築,一樓是間酒吧,二樓是菲,三樓跟四樓是一戶,也就是我們新搬的住所,除了酒吧外,我們與菲共享樓梯,也是唯一的進出口,每次只要經過菲的樓層,我們就可以聞到大麻葉香,源源不絕的從她房裡散出,時間一久,與二手大麻倒也泰然處之,習慣成自然。
一年後的某天,一樣的冬天,那一年雪下得特別勤快,地鐵站報不停慫恿讀者,這是場倫敦難得一見的風雪,那天在太陽快下山前,採買了一些存糧在回家的路上,巧遇了菲,她告訴我們,她懷孕了。
當然菲未婚,在西方國家而言,未婚懷孕基本上算不上是很嚴重的事,在英國未婚有孩子的伴侶是常見的,很多表格甚至有"partner"的勾選欄,我不以為意,只是想著,她一直長期有抽大麻的習慣,但對正在懷孕的母親來說,這是個嚴重的事。
後來,不間斷的二手大麻味一直持續在她懷孕的整個週期,每次的不期而遇,我都試著告訴她,也許停一停煙草的使用,對孩子來說會更健康,她只是笑笑,沒說什麼,而我也只能默默的祈禱著,希望孩子健康平安。
直到有天傍晚,她來敲我們的門,似乎是孩子將早產,急忙的送醫之後,母子平安。
菲出院的時候,我們參加了孩子的歡迎會,雖然明知藥物使用屬於個人私事,不該被任何不相干人等所干涉,但基於朋友的立場,我還是提醒她, 謹慎且暫停時用具有侵略性的藥品,她說,她是個drug addict,也就是 "藥物成癮者",直到這時我才知道,這些年的大麻煙之外,也許有別的故事。
她跟家裡的關係一直不是很融洽,她的母親是英國的貴族後代,過世前,過給了她這棟價值不斐的老紅磚屋,她的父親靠著母親留下的財產生活,後來續了弦,後媽也是來自英國上流社會的家族,她帶了她的孩子進入了她的生活,父親事事牽就後媽,她很痛苦,覺得自己是被世界遺棄的人,她沒有完成她該有的學業,一成年就離開原有的家,搬進媽媽留下的這棟屋子,長期的睡眠不適及躁鬱症,她開始吸食大麻,幾年下來,時有戒過,但總是在某些焦慮的時候,只能大麻才能讓她心靈獲得舒展。
但她信誓旦旦的保證,為了孩子,她會重新面對自己。
後來,確實平靜了幾個月,有天,我替她代收了郵寄來的包裏,傍晚按了她家電鈴,想把包裏拿給她,她一開門,給我了一個笑容,伴隨來的是衝出門的滿屋子煙氣,她介紹了我屋子裡,另一位她新認識的未婚媽媽,而且她們的孩子,就坐在滿間大麻煙味的房子裡,二位大麻媽媽,二個不到一歲的孩子,一整間的煙氣。
就西方國家而言,大麻不算是種毒品,甚至在很多歐洲國家, 大麻是合法的,吸食大麻,其實可以說不著默在於「吸毒」這二個字,比較貼近的,應該是「藥物成癮」,我不敢評斷,所有的藥物成癮者,背後是否都有獨特的故事,又或者她說的故事只是幻想出來說服自己"合法"吸食大麻的藉口,事情總有正面反面,無法只從一側的說法或一個輪廓去批判,或是強迫去迎合普遍的價值,即使我們知道,結果是負面的,但這中間的過程,也許有它被理解的理由。
逃避與躲藏,也許是她們看待這個社會最好的方式。
二年多後的某天,有輛從未見過的私家車停在一樓酒吧的門口,有位穿著傳統英國西裝,頭載著黑色高帽子的老紳士站在私家車前,不久,我看著菲帶著孩子跟老紳士交談,老紳士交給了她一包牛皮紙袋的包裏,他們談話許久,後來給了彼此一個擁抱,我不知道老紳士是誰,只是在這之後,似乎再也未曾聞到任何從二樓傳來的大麻煙味,我猜測也許是菲的父親,很慶幸,老紳士帶來了解開心裡芥蒂的錀匙,藥物畢竟只是一時,而親情,讓菲找到最溫暖的,離開藥癮的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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